只有在真正一人独处时,才能懂得李叔同当年的选择。他选择的是一种宗教的静修生活。我不信宗教,但是可以选择世俗的静修。
人需要修行,是在独处时才感觉到的,也是在真正闲下来时才感觉到的。在繁忙的世俗生活中,在黏稠的人际关系中,琐碎的事情占满了生活,有些快乐,有些痛苦,但是缺少沉思和修养的内心愿望和时间。当一人独处和彻底闲下来时,对空间和时间的深切感知才来到人的心中。这就是康德所谓"仰望星空"的心境吧。
在忙于世俗事物时,人除了身处的环境和周边景致,感觉不到空间;除了细碎的急迫事物和倦怠,感觉不到时间。只有在悠闲和独处之时,当闲坐海边眼望碧蓝浩淼的大海时,才猛然感觉到空间的寥廓和时间的流逝。宇宙和浩淼的星空来到了人的意识之中,感觉自己像一叶孤舟,飘摇在无边无际的大海当中,不知飘向何方,全无目标,全无方向,无论怎样奋力划桨,只是在原地打转,徒费气力而已。在无可奈何之中,时光流逝,短短的几十年时间,就像一瞬。再看那只孤舟,舟中之人已经踪影全无,小舟兀自在水中飘荡,好不凄凉。
当这样的感觉来到心中,真想不通为什么还要做事。佛教的修行就是看透了这一点,所以只是静坐,终身不做任何事情,其修行的要义就是四大皆空。这想法不能说不是真知灼见,只不过世人大多不愿接受这个令人绝望和无奈的事实,只是一味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眼睛埋进沙子。
严格地说,世人做一切事情的动力都来自不得不做的逼迫,但是这种逼迫有两类,一类是来自外部世界的逼迫;另一类来自内心世界的逼迫。来自外部世界的逼迫就是存活的压力:要通过做事换取起码的温饱和舒适以及精神的愉悦;来自内心世界的逼迫是艺术家、科学家的创造冲动,艺术家感觉到美的召唤,科学家感觉到好奇心的召唤,要通过自己的劳作创造出这种美,要揭示谜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,使自己的创造冲动得以宣泄。
然而,有内心冲动需要宣泄的人在人世间只是凤毛麟角,绝大多数人做事仅仅是为生存而已。在生存所需的一切已经满足之后,人们为什么还要做任何事情呢?这就回到了叔本华的钟摆理论:人在生存必需品未得满足时感觉到痛苦;在生存必需品得到满足时感觉到无聊。人生就像钟摆一样在痛苦和无聊中摆来摆去。他的钟摆理论几乎可以囊括世间 99% 的人,所幸他对那 1% 的人网开一面,就是那些有内心冲动的艺术家。
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,艺术家是造物主的宠儿,他们是一些最幸福最快乐的人,世间无人能比,帝王将相明星巨贾都不可望其项背。
如果有幸生为艺术家,当然可以自得其乐,暗自庆幸,然而,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凡夫俗子该怎么办呢?依我之见,基本没有办法,只能听之任之,破罐破摔。只是要修炼到能够比较平静地接受这个残酷事实,不要陷入过多的内心烦恼和纠结而已。这就是我现在修炼的原因和修炼的内容。我修炼的目标就是要使自己最终能够接纳自己的现状和命运,真正达到内心平静地接纳自己所是的境界。